一個跨越時光的故事開始了，這又是個1000億的大市場。

作為誕生于第二次工業(yè)革命時期的近古產業(yè)，儲能終于結束了它漫長的沉寂時刻。尤其在中國，隨著電池技術革新和應用場景的擴大，一場自下而上、帶有草根狂歡氣質的產業(yè)運動，正逐漸將儲能從中國令人望而生畏的能源體系中獨立出來。

各地驟然出現(xiàn)的巨大展會、熙攘的廠商，不斷修訂的技術參數(shù)和銷售預期，讓人們像是被綁在超級橡皮筋一樣的宇宙弦上，從2018年穿越時空回到04、05年時的中國。那時的中國能源產業(yè)，即將迎來持續(xù)十幾年的“光伏黃金時代”，一批日后叱咤風云的新能源大富豪，正如眼下的儲能菜鳥般，提著業(yè)務包親上前線，活躍在眼花繚亂的展廳前。

打算在儲能這個前景廣闊、概念優(yōu)良的新興藍海中搏殺一番的，既有埋首十載、苦撐待變的技術團隊，也有順勢而為，想要多條出路的材料與制造商，還有順水推舟的投資者。它幾乎囊括了新能源產業(yè)鏈上的主要環(huán)節(jié)，又因為基礎材料與核心產品的共性，而與電動汽車這個時代新貴同氣連枝。簡單的說，儲能是一個應用場景(終端市場)相對固定，而中上游邊界無限延伸的開放產業(yè)。也正是如此，它給了許多人開辟新事業(yè)的機會。從動力電池到儲能電池，從光伏系統(tǒng)到儲能系統(tǒng)，就像王小波在《綠毛水怪》中說的那樣：“我們好像在池塘的水底，從一個月亮走向另一個月亮。”

Ⅰ進擊的電化學

在儲能龐大的家族中，歷史久遠的抽水蓄能是一個奇異的他者。它19世紀便在美國出現(xiàn)，至今還占據(jù)著全球儲能裝機90%以上的份額。但是，這種根據(jù)電力負荷峰谷，而將水抽高放低的儲能行為，更像是能源“舊世界”的一員。它與當下這場喧嘩的儲能勃興運動，有著并不相同的上下游邏輯。

其它的成員，諸如空氣壓縮、飛輪儲能、熔融鹽儲熱等，分別占據(jù)著微不足道的比例。除此之外的電化學儲能，截止2017年底，也只占據(jù)著中國不到1.2%的份額。但正是這1.2%，才是產業(yè)勃興的主要范疇。它看似微小，卻已立足腳跟正呈現(xiàn)幾何倍數(shù)增長，也被幾十上百家上市公司或準IPO企業(yè)捕捉到，支撐了它們影響資本市場，進而改變命運的全新論述。

正如人類進化樹所呈現(xiàn)的那樣，電化學儲能這個大門派也呈現(xiàn)各系電池參差并進的態(tài)勢。鋰電池、鉛酸(鉛炭)電池、液流電池、鈉硫電池乃至鎳氫電池都有著各自的技術演進路線，也因為不同的應用場景而獲得了程度不一的檢驗。

但即便如此，進化旅程中的淘汰必不可免。因為能量密度的巨大缺陷，就像尼安德特人與智人競爭注定失敗的前途一樣，儲能市場還未起勢，鎳氫電池便幾乎最先出局，且因為混合動力在與純電動車在全球范圍競爭中的明顯頹勢，連帶著鎳氫電池基本市場也日漸式微。

其它幾類電池，從全球范圍來看，只有日本在大力推行鈉硫電池。中國儲能電池臺面上的競爭，主要集中在鋰電池、鉛酸電池和液流電池三者以及鋰電池內部分支的纏斗中。

在截止2017年底的中國電化學儲能格局中，鋰電池占有其中60%的份額，鉛酸電池占35%，液流電池占4%。單就2017年，鉛酸電池還擁有略多于鋰電池的投運裝機。從數(shù)據(jù)上來看，很難講鋰電池已經取得壓倒性的優(yōu)勢——鉛酸電池廠商眾多，產能依然旺盛;液流電池單體項目巨大，還有愿意為其背書的關鍵買家。此外，還有一些剛剛冒頭的新型電池，也在伺機而動，打算一試身手。

當前的儲能電池路線之爭，像極了十年前光伏領域中薄膜和晶硅的分野。當時國內的光伏電站屈指可數(shù)，兩大路線都有望成為主流，早期示范性項目的高強度補貼掩蓋了各自路線的真實競爭力。但隨著晶硅原材料成本的大幅下跌，晶硅路線從領先一個身位到全面拉開差距。薄膜路線的代表者漢能，在體驗短暫的巔峰之后，最終被迫從光伏電站領域收縮，變成一個倡導“移動能源”的異類。

技術路線競爭往往只出現(xiàn)在新興市場的早期。它的簡單邏輯是，一旦某種路線搶先形成規(guī)模，便更容易獲得政策的加持，進而推動技術進步、成本下降，這對其它路線將形成降維打擊。屆時所謂的競爭，將不再是路線之爭，而是同一路線之下的車炮對撞，馬象橫飛。

如今，鋰電池便處在這個有利的位置上。在它的內部，也正上演著此消彼長的流派競逐。其中的磷酸鐵鋰和三元電池，是兩個主要的對手。如同華山派中的劍宗、氣宗，在漫長的師門正統(tǒng)競爭中，難免針鋒相對，近身搏殺。所幸的是，對鋰電池商來說，在技術儲備過關的前提下，兩種電池的生產線切換改造，并不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

所以，在我們身處的2018年，所謂中國儲能產業(yè)正起燎原之勢，從產品和技術類型來說，首先是特指儲能家族中的電化學儲能;第二，在電化學儲能各種電池路線的競爭中，鋰電池已取得先發(fā)優(yōu)勢;而鋰電池下的磷酸鐵鋰和三元流派乃至鈦酸鋰，至少從市場的反饋來看，依然難解難分，莫衷一是。

同時，由于儲能應用場景遠比光伏豐富多樣，即便鋰電池贏了先機，但也會給其它電池路線留下騰挪生存的機會。即將出現(xiàn)的儲能商業(yè)化時代，很可能會形成鋰電池獨霸高端儲能市場，而其它領域依然多方競逐的態(tài)勢。

Ⅱ讓一些場景先進入商業(yè)化

截至2017年底，中國總計的電化學儲能裝機只有區(qū)區(qū)400MW左右，這在中國龐大的電力體系中，宛如滄海一粟。盡管基數(shù)還小，但它有著超過50%的年度增長，未來幾年，或許增幅還會翻倍。它的應用場景極為廣泛，從火電站到風電場，從邊防哨所到南沙島礁，在不考慮價格的前提下，它還可應用到每一座裝了小型光伏發(fā)電裝置的別墅。

根據(jù)統(tǒng)計習慣的差異，人們有著不同的分法。中國化學與物理電源協(xié)會儲能應用分會將它們籠統(tǒng)的分為這樣五類：可再生能源并網、電網輔助服務、分布式與微網、電網輸配以及用戶側。在這五類中，除了電網輸配只做了一個極為微小(6MW)的示范項目外，其它的領域，都已具備“由研發(fā)示范向商業(yè)化初期過渡”的基本特征：業(yè)主對此興趣盎然，一批有競爭力的市場主體不斷涌現(xiàn)，一些在摩擦和博弈中成型的商業(yè)模式開始被同行模仿。

中國廣袤的西部戈壁灘上，矗立著許多規(guī)模龐大、連營十里的風力和光伏電站。這些可再生能源，是中國優(yōu)化能源結構的主力軍。但同時，由于其間歇性、波動性的天然缺陷，使得棄風、棄光亂象陳陳相因，幾近死結。在電力消納一時難以紓解的情況下，利用儲能平滑風光發(fā)電輸出、存儲剩余電力就成了最主要的解決辦法。這是儲能市場即將爆破式增長的主要領域之一。一些專家還認為，中國集中式可再生能源并網在不同時期對儲能的需求不同，短期內需要它們平滑可再生能源輸出;遠期則需儲能技術參與二次調頻，當可再生能源發(fā)電比例高出外送線路容量限制時，需要儲能參與調峰。

隨著電力市場改革的推進，輔助服務市場改革成為各省電改版圖中最活躍的部分，到目前為止，已有不少省份的輔助服務市場正式運行或進入試運行階段。這給了電化學儲能參與調頻、調峰等電網輔助服務的絕佳機遇，而其中的調頻，則占據(jù)了目前大約90%的份額。

調頻市場，尤其是二次調頻(又稱AGC，自動發(fā)電控制)，屬于電儲能應用場景中的高端部分，有著遠高于其它場景的投資回報率。由于門檻較高，國內目前只有科陸電子和北京睿能兩家整體方案競爭者，它們各自據(jù)有半壁江山。

儲能應用場景極為廣泛，一部分已經進入商業(yè)化。

分布式和微網中的儲能應用，大體與集中式可再生能源類似。但它靈活適用，可以廣泛應用在工商、民用、海島和偏遠無電人口上，隨著分布式發(fā)電比例不斷提升，它也因之成為儲能應用的熱點市場。

儲能在電網輸配的應用在全球規(guī)模都較為微小，它主要涉及延緩輸電阻塞、延緩電網升級及變電站備用電源等，在中國，它離商業(yè)化還有較為漫長的距離。

中國儲能的應用場景，呈現(xiàn)出不均衡的發(fā)展態(tài)勢。在一些場景還只有簡單示范的情況下，作為用戶側儲能主要部分的工商業(yè)削峰填谷，卻已經率先進入商業(yè)化階段。

它的模式很簡單，把儲能電站建在工商業(yè)發(fā)達且峰谷電價差額較大的地區(qū)，在每天電價低時充電，在電價高時再以一定折扣賣給工商業(yè)主。這為電站、電網和用戶間創(chuàng)造了一個多贏的局面，因而受到市場的普遍歡迎。

借助工商儲能爆發(fā)，鉛蓄電池依然不可小覷。

同時，由于削峰填谷場景首重經濟性，這給了鉛炭電池和鋰電池掰手腕的機會。在整個中國用戶側儲能中，鋰電池和鉛炭電池總體上平分秋色。如只算2017年，鉛炭電池甚至提供了其中90%以上的供應。

Ⅲ超日趕美，要靠電改打開大市場

去年10月，包括發(fā)改委、工信部、國家能源局在內的五部委，聯(lián)合發(fā)布了一份有關促進儲能發(fā)展的指導文件。由于和意見稿相比，大量刪除了有關財政支持和補償機制的表述，這份面面俱到的文件與業(yè)界期待相去甚遠。而對于處在商業(yè)化臨界點的電化學儲能，也沒做重點鋪陳。

儲能圈原本設想的，是能夠比照電動汽車和光伏行業(yè)，通過財政補貼直接拉動行業(yè)迅猛增長。但這顯然已不合時宜，光伏項目一哄而上歷歷在目，況且補貼歷年積欠甚多;電動汽車今年補貼退坡后，三角債便開始大量出現(xiàn)，一些企業(yè)能否熬過去，還是個未知數(shù)。

電動汽車與儲能行業(yè)同氣連枝，但風頭更勁。

政府斷絕補貼也實屬無奈。首先，應用場景大相徑庭，各自衍生的商業(yè)模式也截然不同;其次，各條電池路線競爭態(tài)勢依然未明，綜合經濟性比較也無定論。有些業(yè)主，干脆逐一試驗。

像黃河上游水電公司在青海共和縣所建的20MW儲能項目，一口氣引進磷酸鐵鋰、三元鋰、鋅溴液流和全釩液流等多種電池，打算親身驗證、眼見為實。這些示范場景和項目的差異，也難以出臺一個“一刀切”的補貼政策。

當然，最緊要的，還是財政吃緊。況且，補貼還與市場化大旗背道而馳。不過，盡管中央財政吃緊，有些錢糧富足對儲能需求又較為迫切的地方，對一些特定儲能應用場景進行扶持，則獲得高度鼓勵，也正是指導文件讓地方先行先試、邊走邊看的奧義所在。

和光伏初期類似，但儲能在失去補貼這個法寶之后，已不大可能獲得諸如金太陽、國八條、領跑者這樣的光伏躍進運動助力。儲能產業(yè)要想在各主要場景跑步進入商業(yè)化時代，所要倚靠的，還是電力市場化改革的進度。好消息也不少，輔助服務市場已在各省逐漸鋪開，分散式電力現(xiàn)貨市場也將于今年年底前在廣東、浙江等八個省區(qū)啟動試點。這個緩緩開閘的電改大市場，留給儲能的，是高達千億的想象空間。

中國光伏行業(yè)當年起步時，原材料和市場兩頭在外。中國光伏業(yè)者依靠制造優(yōu)勢，完成了不可思議的技術迭代和產業(yè)成長。施正榮和彭小峰這些先行者盡管起于草莽，但短時間內便贏得在紐交所相繼敲鐘的剎那榮光，至今讓人印象深刻。

這也正是儲能產業(yè)的不同之處，雖然也有不少電池廠家和系統(tǒng)集成商經略海外，但國內市場的全方位開閘，才是重點所在。而且，由于電池商大多橫跨動力電池和儲能電池兩大領域，其規(guī)模和技術壁壘已經確立，他們的座次排位也許會有變化，卻也不大可能給二十名之后甚至徒手初創(chuàng)者，再留有多少機會。

放到全球的維度來看，無論是技術還是應用，中國儲能產業(yè)處在和英國、德國同一梯隊中，落后美國、日本這兩家領跑者。僅從電池技術來說，近鄰韓國的三星和LG這兩家巨頭，也要優(yōu)于中國的絕大多數(shù)同行，而澳大利亞則依靠突然爆發(fā)的市場正迎頭趕上。

按照上文所提的指導文件繪制的路線圖，中國要在第二階段，也就是“十四五”期間，才能實現(xiàn)商業(yè)化初期向規(guī)模化轉變，業(yè)界暗自期許的“超日趕美”，最早也要等到那個階段才能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