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6月間，伊梅爾特(Jeff Immelt)辭去了曾經擔任十六年之久的通用電氣首席執行官，當初選擇他出任這一職務的前輩、公司傳奇人物韋爾奇(Jack Welch)在公開場合對他自然是一派贊美之詞。在遞交給CNBC的一份簡短聲明當中，韋爾奇說伊梅爾特“十六年間每一天都全力以赴。對于他未來的生活，我愿獻上最美好的祝福”。

　　然而，福克斯商業新聞網的最新報告卻告訴世人，事情遠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一些前通用電氣高管和知情人士透露，在私底下，韋爾奇對伊梅爾特的評價要糟糕得多。這些人說，韋爾奇現在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在他擔任這家全美最大企業之一首席執行官的生涯當中，選擇了伊梅爾特可能最終被證明是他犯下的最大錯誤。最近幾個月，伴隨通用電氣的股票跌到歷史性低點，華爾街紛紛質疑該公司的前進方向，韋爾奇對伊梅爾特的不滿也達到了頂點。

　　毋庸置疑，那些超級CEO們與繼任者的關系往往都不那么和諧。整體而言，能夠在競爭激烈的美國企業界攀上這樣權力頂峰的人們，往往的是懷抱著巨大的野心，超級自信乃至自負的角色。更何況韋爾奇是一位如此優秀的CEO，一位企業界的超級明星，在執掌通用電氣的三十年里，成功地讓這家大能源和制造業公司轉型為巨型綜合企業，同時讓股價高企，接他的班自然也就意味著更大的挑戰。

　　可是，知情人士指出，即便如此，韋爾奇和伊梅爾特之間的猜忌與不和也已經大大超過了業界正常的水平。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在過去十六年時間里，韋爾奇的個人感情受到了連續不斷的冒犯——伊梅爾特希望在這家綜合企業身上留下足夠的屬于自己的印記，一路上拋棄了不少在韋爾奇看來是屬于自己企業遺產一部分的關鍵業務部門。

　　此外，在伊梅爾特治下，通用電氣的財務表現跌跌撞撞，股票表現也不及平均水準，這自然使得兩人之間的關系進一步惡化了。韋爾奇指責伊梅爾特的管理決定讓公司受到了損害，而伊梅爾特則私下抱怨說自己其實是代人受過——他說韋爾奇留給自己的公司是個笨拙的龐然大物，根本沒有做好應對后來面對的一系列挑戰的準備。

　　“說起來，這兩位通用電氣前CEO之間有惡感也是業界常見的，但是達到這個地步就不常見了。”耶魯管理學院領導學研究系主任索南菲爾德(Jeffrey Sonnenfeld)評論道，“韋爾奇因為自己選擇了伊梅爾特，而伊梅爾特又做出了那些決策而后悔，而伊梅爾特則對韋爾奇遺產當中的一些部分感到不滿。”

　　韋爾奇和伊梅爾特都沒有回應報道發表評論的要求，畢竟這是很受窘的事情，但是他們也不否認問題的存在。兩者都承認，他們最后一次談話是在6月間，即伊梅爾特宣布辭職的前一天。當時，伊梅爾特致電韋爾奇，警告他說自己要辭職了。根據一位通用電氣前高管的回憶，韋爾奇和伊梅爾特說話總是惜字如金。韋爾奇的發言人確認了是有這樣的一個電話，說韋爾奇只是就伊梅爾特的退休生活給予了祝福，通話只有“幾分鐘”。

　　兩人的發言人都說，之后他們就再沒聯系過。伊梅爾特只是通過發言人表示：“杰克是一位很優秀的CEO，他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深深感激。”不過，和韋爾奇的發言人一樣，他們也拒絕再有任何進一步的表態。

　　不管合理還是不合理，人們在評價CEO的時候，往往都會拿股價來做標準，而股價也恰恰是伊梅爾特與韋爾奇交惡的一大焦點。韋爾奇治下，公司大幅度擴張，尤其是像對沖基金一樣運作的GE Capital部門創造出了巨大的股東價值，在1990年代的繁榮歲月里，其表現絕對是整個企業界數得上的。通過韋爾奇的努力，公司走出了傳統的能源和制造業務，全面進軍金融、媒體、娛樂，甚至寵物保險這樣的市場，而且在各個市場上都獲得了可觀的份額。在韋爾奇執掌通用電氣的三十年間，公司股票價格累計上漲了4000%。

　　在伊梅爾特任內，通用電氣的股票卻沒跑過大盤。他是2001年9月7日上臺的，從那時起，公司的市值損失了1500億美元，股價下跌了近33%。與此同時，公司的許多核心業務，雖然在各自的領域內依然是領先者，但是表現也開始落后于業界平均水準了。

　　伊梅爾特身邊的人透露，他總是抱怨說估計和下跌和公司表現不佳不怪自己，而是因為時運不濟，以及韋爾奇的遺產本身就有問題。伊梅爾特接掌公司的時候，通用電氣的股價多少還殘留著當初互聯網泡沫的浮夸影響，而他上任后不久，就發生了對美國經濟和股市產生巨大影響的九一一恐怖襲擊事件。伊梅爾特還趕上了2008年金融危機，其間通用電氣一度滑落到破產邊緣，是靠著政府的援助才挺了過來。

　　伊梅爾特還宣稱，他相信韋爾奇留給自己的攤子鋪得太大，許多業務都距離能源和制造的核心業務太遠，這就決定了公司在這種架構治下，是不可能在未來的種種挑戰下存活下來的。因此，2009年，伊梅爾特把媒體和娛樂子公司NBC環球賣給了康卡斯特，幾年后又將GE Capital的大部分業務拆分出去了，盡管在韋爾奇時代，這兩者都被視為通用電氣皇冠上的寶石。事實上，通用電氣在2008年之所以要靠著政府的救援才能活下去，很大程度上正是因為GE Capital由金融危機導致的損失。

　　私下里，聽到類似這樣的消息時，韋爾奇會大發雷霆。他認為，在伊梅爾特任內，公司股票價格下跌，業務表現糟糕，主要該歸咎于這位繼任者單調的管理風格，以及在壓低成本方面的無能。

　　確實，在成本控制方面，韋爾奇更加擅長。1980年代，在公司業務不斷擴張，居于市場統治地位時，他依然能夠毫不手軟地進行數以萬計的裁員，因此被人稱為“中子彈杰克”。韋爾奇身邊的人說，伊梅爾特在2015年金融危機早已結束，股市也已經明確反彈回來時放棄GE Capital很不明智。(伊梅爾特的發言人指出，他早在2003年就放棄了韋爾奇的遺產之一，即GE Capital的保險業務，因為后者與公司的核心業務“尤其不適配”。)韋爾奇還認為，伊梅爾特應該對通用電氣可怕的成本結構負責，自他接掌公司以來，成本一直都是阻止公司利潤增長的最大絆腳石。

　　伊梅爾特放棄各個業務部門或許確實有站得住腳的理由，但是據熟悉韋爾奇的人說，在韋爾奇看來，這主要還是因為伊梅爾特希望讓公司更多染上自己的色彩，而實際上他根本沒有有效管理通用電氣的能力。伊梅爾特的有些做法確實對韋爾奇的個人情感造成了損害，比如2005年，伊梅爾特將家得寶創始人蘭格恩(Ken Langone)逐出了董事會，而后者是韋爾奇的好朋友。當時，伊梅爾特的理由是，蘭格恩正因為其紐約證券交易所董事身份與監管部門鬧得不可開交，但是韋爾奇身邊的人相信這只是借口，蘭格恩是韋爾奇的朋友才是這個決定的真正理由。蘭格恩的發言人沒有立即回應發表評論的要求。

　　這件事發生之后，韋爾奇和伊梅爾特的關系愈發疏遠了。熟悉這兩人的人們透露，他們近年來甚至幾乎都沒怎么講過話，只有在場合上碰到了，才會不得已地來上幾句不咸不淡的寒暄。

　　據說，在紐約一處大樓里，韋爾奇和伊梅爾特各有一套公寓，兩人甚至會盡量避免同乘一部電梯。一兩年前，通用電氣前高管有一次聚會，韋爾奇的朋友們甚至專門知會大家不要邀請伊梅爾特，因為他們覺得韋爾奇不會愿意和這個人同處一室。

　　讓這些朋友們感到非常奇怪的是，韋爾奇原本是性格直率口無遮攔，但是不知為何，在公共場合卻總是會將自己對伊梅爾特的敵意深深藏起。只有一次例外，2008年，通用電氣錯失盈利預期，韋爾奇接受CNBC采訪時被問及此事，回答道：“當然要有人負責：你承諾說你能夠交出這樣的成績，但是幾周之后你卻沒能做到……杰夫出了信譽問題，這是自己讓自己下不來臺。他已經道歉了。”

　　除了這次之外，只要不是在和朋友或者通用電氣的同僚一起的場合，韋爾奇總是在伊梅爾特的管理問題上守口如瓶，但是他的看法顯然不會改變——伊梅爾特沒有能力管理一家通用電氣這樣的企業。

　　2000年，韋爾奇越過兩位通用電氣的老臣子納德利(Robert Nardelli)和麥克納尼(Jim McNerney)而直接選擇了伊梅爾特為接班人，那時他堅信自己找到了一個新時代經理人的標桿——一位優雅的，常青藤出身的神童，對商業以及美國大公司管理日益政治化的傾向都有著深刻的理解。

　　現在，韋爾奇承認，盡管伊梅爾特看上去更有CEO的“范兒”，但是當初他本該選擇納德利或者麥克納尼的。

　　激進派投資人佩爾茲(Nelson Peltz)購入了通用電氣價值250億美元的股份，在董事會獲得了一席之地，發起了重塑通用電氣的運動，而弗蘭納里(John Flannery)由此成為了公司的新任CEO。對于弗蘭納里，韋爾奇尚未明確表示過他的看法。弗蘭納里此前效力通用電氣多年，一直扮演著伊梅爾特親密助手的角色。不過，至少從上任以來，弗蘭納里也延續了伊梅爾特削減規模的策略，并且大幅度裁員，至少在這一點上似乎有點“中子彈杰克”的影子。

　　只是，弗蘭納里并沒有能夠讓通用電氣的股價獲得多少起色，推測起來，韋爾奇對他的看法恐怕也還要有所保留。伊梅爾特宣布辭職后，華爾街對于公司的經營模式和盈利增長能力的質疑并沒有隨之散去，股價一度低至17美元，與韋爾奇時代恍如隔世。哪怕伊梅爾特已經辭職，與他有關的各種負面新聞依然困擾著這只股票。據透露，通用電氣曾經為伊梅爾特指派了一部“備用”飛機，供其海外旅行之用。伊梅爾特旋即辟謠說，自己之前對此并不知情，2014年發現有此事之后已經下令予以取消了。

　　只是，這一“飛機門”只能讓人更加理解韋爾奇對伊梅爾特管理的批評了。弗蘭納里宣稱，他將通過壓縮規模在未來兩年節省200億美元。佩爾茲身邊的人透露，如果這位新CEO未能兌現承諾，他或許就將被迫對公司進行拆分了。通用電氣方面沒有就此發表評論。

　　韋爾奇身邊的人說，如果真出現了這樣的一幕，韋爾奇肯定會要求伊梅爾特負責的。

　　“韋爾奇對于通用電氣所發生的一切都已經煩透了。”一位與兩者都很熟悉，要求隱去自己姓名的知情人士說，“他肯定不會放過伊梅爾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