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介紹：

博士，美國加州獨立系統運行商（CAISO）前主任市場設計工程師，國際電氣和電子工程師協會（IEEE）高級會員，現為國內外多家公司高級顧問和重慶大學電氣工程學院客座教授。

本期語錄：

“實踐證明，有組織的能源市場比壟斷市場更有優勢”

“電改的主要目的是社會經濟效益的最大化”

“售電公司應該把著眼點放在真正為發電方和售電方提供服務”

“南方電網區域是搞區域電力市場最理想的地方”

1、美國電改證明，有組織的能源市場比壟斷市場更有優勢

南度度：90年代的美國加州走在了世界電力改革的前列，你作為最早期的參與者，全程見證了美國電力體制改革關鍵時刻，請給我們介紹下美國電改的歷程和經驗。

劉云仁：美國電改從1996年開始，當時全美國有500多個大小不同的電力公司，一種是私人擁有，一種是政府擁有。投資人所有的垂直一體化壟斷型公用事業公司為美國絕大多數的電力用戶提供服務，這類電力公司集發電、輸電、配電為一體，產生的主要問題是效率不高，運營可靠性低。供電系統最重要的是可靠地向用戶供電，可靠性是頭等重要的事情，第二位才是經濟性。基于以上原因，美國政府在1996年發力要求改革，目的是放開電力批發市場，引入競爭，建立以市場為基礎的電力體制。

加州是美國第一個正式實行放松電力管制改革的州。要打破壟斷，一個是發電側，一個是售電側。在美國，大部分地方只是把發電側放開了，即這個地區發電模式是多樣化的。改革的要求是發電的電力公司需要把擁有的大部分發電廠賣掉，賣給別的地方的電力公司，或者是賣給一個獨立的售電公司，90%要賣掉，保留不到10%。另外，發電公司的調度權要交出來，交給一個獨立的、中立的調度中心（也稱“交易中心”），由它來管理。這樣一來，電網還是原來的電網擁有者擁有，但調度權沒有了，移交給新成立的獨立系統運行機構（ISO）所有。發展至今，北美洲（美國和加拿大）擁有9個獨立電力市場，包括獨立系統運營商（ISO）和區域輸電組織（RTO），加拿大2個，美國7個，為三分之二的美國用戶以及一半以上的加拿大人口服務。

美國電改到目前為止超過20年，實踐證明，有組織的能源市場比壟斷市場更有優勢。好在哪些方面呢？調度更加有效、系統運行更加可靠、鼓勵創新，還有市場透明，鼓勵投資者進行投資，所以對經濟的發展是有很多好處的。另外，發展電力市場以后，我們搞電力的人找工作容易了，增加很多就業機會。中國也好，美國也好，如果你是學電力系統的，如果你再有一點經濟學知識，那么這種人非常吃香。

2、發展儲能設備或能解決當前新能源消納難題

南度度：目前全國電力體制改革全面提速，你比較關注國內電改的哪些領域？

劉云仁：國內電改的形勢我覺得蠻好，特別是廣東地區。廣東地區是改革開放走在前沿，電力市場也是走在前沿。從宏觀層面來說，我比較關注現貨市場的建設情況。真正的電力市場是指日前和實時的現貨市場，必須由調度中心來統一管理。從目前出臺的規劃看，第一批電力現貨市場建設試點包含南方（以廣東起步）、蒙西、浙江、山西、山東、福建、四川、甘肅等8個地區，時間節點是2018年底前要投入試運行，將有利于通過市場機制發現電力價格、資源優化配置以及促進可再生能源消納。

新能源消納是一個挑戰。雖然中國新能源發展速度很快，但對地方新能源的消納提出了很大的挑戰，特別是對電力市場的運行而言是一個很大的挑戰。新能源最主要的特點是不穩定，可預測性差。比如，一朵云過來把太陽遮掉了，或者風驟然停止，發電計劃就被迫改變了。按照美國市場的經驗，新能源納入市場以后會引起過度發電的問題。因為你（新能源）不穩定，我做明天計劃的時候就要保守一點，你說你可以發100千瓦的電，我就只能保守估計你發80千瓦或者50千瓦的電，我要留有余地。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在別的常規能源就要預留多一點，萬一你發不出來，我要做好準備。而你發出來了，人家也發出來了，停誰？因為電總是要平衡的，把誰停掉？另外，你報了100千瓦，到時候確實發了100千瓦，但是我多買了50千瓦，那么多出來的50千瓦的費用誰來承擔？目前為止，解決新能源消納最好的辦法還沒找到，有一個可行的方法是配上儲能設備，這是一個比較理想的辦法，但是目前儲能設備的成本不低，未來要市場化推廣還得取決于儲能成本下降。

另外還有一個關注的問題，我覺得國內電力市場雖然很火熱，很多人感興趣，但實際上很多人對電力市場是怎么回事還不是很清楚，特別是深入到技術層，還有很多誤解。例如，有人認為電改就是要發電公司降價，這就是一種誤解。讓發電公司降價是電改的目的之一，但不是唯一的目的，電改的主要目的是社會經濟效益的最大化。通過市場機制，發電公司也可以獲得更多的生產者盈余，效益更容易達到最大化。因此，我覺得電力市場的教育和普及工作至關重要。這方面我認為華南理工大學電力學院在全國做得很好，他們對電力市場的研究很認真，理解非常深入，像荊朝霞老師、陳皓勇老師、楊蘋老師等都非常優秀。

3、售電公司應突破“買電賣電”的觀念束縛

南度度：新電改實施以來許多中小獨立售電公司遭遇盈利困局，甚至因競爭力不足被市場淘汰出局，它們的出路在哪里？

劉云仁：實際上中小獨立售電公司應該改變一種觀念，不能把售電業務單純理解為就是買電賣電，這邊買了去賣給那邊。或者是促成一些生意，你兩邊簽合同我拿中介費。

售電公司應該把著眼點放在真正為發電方和售電方提供服務。例如，我們廣東現在不是搞了很多交易么，這些交易有長協，有月度競價。當真正電力市場起來以后，無論長協還是月度，你要把它化為明天24小時的發用電計劃，這個工作要求非常細。售電公司要拿你的計劃去市場競爭，看市場接不接受你的計劃，接受多少你的計劃。把長期的交易變成每天的計劃，這就是售電公司最重要的一個服務。因為有些不太大的負荷，或者是不太大的電廠，它可能沒有那么多的專業人員來做這個事，這個就是售電公司的機會。

售電公司在做日發電計劃（曲線）時，不是簡單用長協除以360天，再除以24小時，而是要根據季節，中午、晚上、半夜的特點做出聰明可靠的計劃。還可以從信息方面提供服務，比如說天氣預報、負荷預報、電價預測和投標報價的策略。等市場交易結果公布后，售電公司還能檢查結果對不對，是否有誤差，從而給客戶提出建議。

總而言之，售電公司在很多方面可以有所作為，如果真正運作起來，應該蠻有前途的。廣東已經有售電公司意識到這點。

4、南方電網區域適合探索建設區域電力市場

南度度：中國一直在探索建立區域電力市場，2016年明確提出在京津唐地區建立首個區域電網，各地也開展了跨省區電能交易。你對中國建立區域電力市場有什么建議？

劉云仁：目前，中國能源發展思路已從保供應向提高能源系統效率和發展質量上轉變，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發展區域電力市場，在實現大范圍的資源優化配置、促進電力行業優先升級方面具有重大意義。單從技術層面的角度出發，我個人認為，南方電網區域內的南方五省是搞區域電力市場最理想的地方。因為廣東基本上是買電的，云南、貴州云南是賣電的，這樣就比較容易湊成平衡，由南網公司統一調度、統一上網，這是最理想的情況。

中國當前的電力體制以省為主體，大部分地區采用區域統一市場模式還存在較大困難。打個比方，廣東有些低效率的發電工廠可以關掉，但是關掉這些工廠影響到廣東的利益，你怎么辦呢？如果建立區域電力市場，那就能有效減少單個省的電力裝機冗余，同時讓資源富集省份的富余電力快速、高性價比地配置出來。通過建立市場化的補貼機制，廣東高價的發電工廠就可以作為備用機組領取補貼，緊急情況下再啟動它，實現既利用了高價的機組的能力，有能把整個電價降下來的雙贏局面，最后多邊獲利，電力用戶也得到實惠。

搞區域電力市場需要配套建立輔助服務市場。輔助服務市場有利于增強系統調節能力、促進新能源的大范圍消納。實際上，國內對輔助服務還有點誤解，把調峰當成了輔助服務。所謂輔助，從電量的角度來看，他只占到15%，不能多。而調峰是很大的量，起碼能占到40%-50%，因此調峰不應作為一個輔助服務品種。另外，由于每天用電負荷的峰谷期間是可以預測的，調峰應該而且可以由調度機構在做日調度計劃（曲線）時包括進去。在有日前電力現貨市場的地方，峰谷電價的差別，可以由日前交易的結果反映出來。實時調度以這日前計劃曲線為基礎，已考慮到調峰的需要。

輔助服務的價值是為了電網實時平衡，以及在電網發生事故時作為備用工具啟動，主要目的是保證電網的可靠性。要注意的是，電力輔助服務市場必須放在調度中心，因為輔助服務市場是為實時調度/實時市場服務的。電力交易中心不可能知道需要購買多少輔助服務備用才能滿足系統實時運行對輔助服務的要求，這只有調度中心才能做到。通過合同的輔助服務也只能由調度中心而不是交易中心去進行談判和購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