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國家發(fā)改委主任、國家能源局局長張國寶

新浪財經(jīng)獨家對話張國寶

丁華艷 發(fā)自北京

“人只能完成一個歷史階段的任務，社會還要繼續(xù)前進，能源領域留下的難題和待解決的問題不少，我有許多事還來不及做或是沒有做好。”

1月7日下午閉幕的2011年能源工作會議上，身為國家發(fā)改委副主任、國家能源局的張國寶做了兩個小時的總結發(fā)言，并以以上的結語提前發(fā)表了離職感言。

10日發(fā)改委內部通知了張國寶卸任國家發(fā)改委副主任、能源局局長，國家發(fā)改委副主任劉鐵男接任能源局局長的決定。

張國寶，這位花甲之年擔起能源局局長擔子并決意“位高供國用，權重為民行”的老人，因為年齡原因，將退出能源第一線領導崗位，但知情者表示“他絕不會在能源舞臺上謝幕”。

花甲之年兼任能源局長

“年逾花甲奔六五，老驥伏櫪在征途，莫負社稷委重任，出師一表衷心訴。能源關國運，電力系民生，位高供國用，權重為民行。”

這首詞的作者是張國寶，寫于他出任能源局局長之時。

“當時正好政府換屆，溫總理找我談話，讓我來出任能源局的局長，也給了我很多鼓勵和鞭策，我是有感而發(fā)。”張國寶對話新浪財經(jīng)時，回憶了當時的內心想法，“對于我來講，國家委以重任，盡管是一個局長，不是部長，但是我還得干好。”

張國寶認為：“對于13億人口的中國，能源和糧食一樣重要，能源是一大民生問題，是經(jīng)濟發(fā)展必不可少的保障。”

事實上，張國寶與能源工作的淵源深厚。從 1999年開始，張國寶就一直分管能源工作，2003年4月，張國寶擔任改組后的國家發(fā)改委副主任，繼續(xù)管理全國能源。2008年，國務院推動“大部制”改革，張國寶毫無爭議地兼任國家能源局第一任局長。

“如果讓我自己對自己評價，我覺得很自豪。”如今，面對卸任的張國寶，對自己3年的工作表現(xiàn)非常自信。

2010年初，張國寶曾做詞一首——《水調歌頭-能源繪宏圖》，這首詞或許可以成為這種自信的注腳：

“兩淮始報捷，塞北布新局。銀線飛架齊魯，橫貫陜晉豫。中亞燃氣管線，接連西氣東輸，再造新絲路。鋼龍穿南北，直下湘贛粵。促開放，調結構，興科技。風電三峽，河西走廊風塔樹。福清陽江核電，岙山鎮(zhèn)海油儲。黃河拉西瓦，金沙溪洛渡。能源繪宏圖!”

詞中描繪了一幅能源發(fā)展的熱火場面——

中國躍居世界第一大能源生產國;淮南、淮北率先建成億噸級煤田和煤電基地，塞北寧東煤電基地開工建設又布新局;能源外交成績卓著，中亞天然氣管道、俄羅斯石油管道相繼投運，西氣東輸管線像鋼龍一般穿越南北;停滯的水電重新大規(guī)模上馬，黃河上最大裝機容量的水電站拉西瓦水電站與金沙江上在建的最大水電站溪洛渡相繼獲批開建;福建福清、廣東陽江開工建設核電站，帶動核電大發(fā)展的熱潮，目前中國已經(jīng)成為核電在建規(guī)模最大的國家;江蘇沿海和河西走廊酒泉開建1000萬千瓦以上風電基地，堪稱“風電三峽”;舟山群島上的岙山島和寧波鎮(zhèn)海建成了國家石油儲備基地一期工程，國家原油儲備從無到有;……

副總理李克強評價說：“過去5年，尤其是能源局成立以來，我國能源發(fā)展成就顯著，重大工程建設、能源結構調整、裝備水平提升、能源國際合作等各方面工作積極推進，為應對國際金融危機、保障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做出了貢獻。”

引入競爭機制大規(guī)模發(fā)展風電

多年從事能源工作的張國寶，常把能源事件和他對能源的思考寫進詩詞，中亞天然氣管道竣工、發(fā)展風電、中俄能源談判等，都是他詩詞的題材。

“風/檣傾楫摧誰逞兇?/翻江湖/山呼海嘯涌

風/龍卷寒流天傷農/飛砂石/良田荒漠壅

風/千帆競渡你發(fā)功/力無窮/避害可利用

風/巨輪降伏變電能/取不盡/清潔可再生

風/不教狂飆度玉門/賽三峽/河西展新容”

在酒泉千萬千瓦級風電基地開工之后，張國寶有感而發(fā)，寫下了這首氣勢磅礴的《十六字令-發(fā)展風電》，為酒泉新能源基地建設吶喊鼓勁，并以一系列鼓勵政策推動風電產業(yè)迅猛發(fā)展。

截至2010年底，全國風電吊裝容量累計達到3100萬千瓦，連續(xù)5年翻番增長。上海東海大橋10萬千瓦海上風電場在世博會期間并網(wǎng)投產，成為除歐洲之外世界上第一座海上風電場。2010年，風電發(fā)電量預計達到450億千瓦時，比上年增長63%。江蘇沿海和河西走廊酒泉開建1000萬千瓦以上風電基地，堪稱“風電三峽”，且不必像三峽一樣移民。

而張國寶接手時，中國風電只有48萬千瓦裝機規(guī)模，都是進口風機;而且電價超貴，每度電平均1-2元。

“電價太高，只能變成科普教育，說明風能發(fā)電，不可能大規(guī)模應用。”張國寶說。為了推進大規(guī)模應用以降低成本，他主張?zhí)岢鎏卦S權招標。多輪招標后，中國內陸的風力發(fā)電標桿電價于2009年7月鎖定，按四類資源區(qū)分別為0.51、0.54、0.58、0.61元/千瓦時。

但此舉也遭遇了質疑，較多的評論是“招標成為不惜成本的央企的游戲，其他投資者被擠出。”

張國寶總結風電發(fā)展經(jīng)驗時反問：“招標這么多年，投資者是多了還是少了?風電是發(fā)展了還是停滯了?央企一次兩次可能亂報價，一直亂報價可能嗎?五大電力的審計發(fā)現(xiàn)，風電是賺錢的。”

一串反問后，張國寶總結說：“特許權招標是個好東西，引入了競爭機制，利于風電迅速成長。”

在新能源發(fā)展方面，張國寶還力主讓發(fā)展停滯的水電重新大規(guī)模上馬，黃河上最大裝機容量的水電站拉西瓦水電站與金沙江上在建的最大水電站溪洛渡相繼獲批開建，重新啟動了中國水電開發(fā)的步伐，5年間新增的水電裝機為9000萬千瓦，接近前95年裝機的總和;福建福清、廣東陽江開工建設核電站，帶動核電大發(fā)展的熱潮，目前中國已經(jīng)成為核電在建規(guī)模最大的國家;目前，光伏領域也在延續(xù)特許權招標的形式，力爭啟動國內光伏市場。

征戰(zhàn)能源外交談判

張國寶另一個可圈可點的功績是能源外交，通過“貸款換石油”、“工程服務換石油”等一系列外交策略，為中國在海外獲得了1億噸油氣當量的石油天然氣，保障了中國三分之一油氣供應。

其中最艱難的談判要算中俄“貸款換石油”協(xié)議，在談判桌上鏖戰(zhàn)了5個月之久。就“貸款換石油”的合同細節(jié)，中間經(jīng)歷了三四輪談判。張國寶為首的談判隊伍曾與俄方進行過48小時的談判，一日談判至凌晨四點半，俄羅斯能源部副部長亞諾夫斯基頂不住，出去買伏特加提神。

重利的俄羅斯人，甚至在2009年2月17日簽署協(xié)議的前還出現(xiàn)出爾反爾。最終簽署前的6個小時內，張國寶面對俄方的反復變化，堅守了中方的底線。

目前，俄羅斯石油管道今年元旦投運，今后20年，俄羅斯每年將向中國輸送1500萬噸原油;中俄天然氣談判也已經(jīng)完成有關價格的最艱難階段的談判。

此外，中亞天然氣管道已經(jīng)投運，西氣東輸天然氣管道像鋼龍一般穿越南北，其中二線東段從鄭州往南，經(jīng)湖南、湖北、江西、廣東到香港;陜京三線保障了北京、天津的供應能力。

從沙特到俄羅斯，再到委內瑞拉、巴西，從中東向北亞、南美……經(jīng)濟危機以來我國國際能源大單的簽署密集而有成效，海外多元進口能源的框架已次第清晰。而當中國石油對外依存度近半時，加強戰(zhàn)略石油儲備更成保障中國能源安全的鎖鑰。

中國的原油國家儲備從無到有。舟山群島上的岙山島和寧波鎮(zhèn)海建成了國家石油儲備基地一期工程1100-1200萬噸容量，而且是在油價最低的時候推進，一期儲油均價為58美元一桶;目前我國2200萬噸石油儲備二期工程在推進……

張國寶的果斷尖銳，還可從他應對美國301調查的反應中窺見一斑。

去年，美國提出對中國新能源展開301調查，張國寶上午在十七大會場看到報道后，立刻通知宣傳部，晚間下了會就召開媒體見面會，披露美國一再拖延對話，并列舉一系列數(shù)據(jù)說明美國補貼遠遠比中國多，義正詞嚴斥責美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此后，中美視頻對話中，美方質疑中國在海上風電招標中中國企業(yè)占據(jù)份額大頭，張國寶帶領的中方作了兩點尖銳的回應：“第一，海上風電建設涉及近海的水文地質資料，與軍事有關，中國有保密的需要。中國企業(yè)要去夏威夷海上投資，美國會允許嗎?第二點，美國現(xiàn)在有哪家公司在搞海上風電?沒有!所以，等美國有企業(yè)搞出來后再來談在華競標的事情。”經(jīng)歷了一番較量，美國最后向WTO提交的理由由厚厚一疊變成了一條。

以斷腕決心調整能源結構

看過張國寶的人，都覺得他是壽星像——兩道白色的眉毛，尤其眉尾長而下垂，曾有記者感言：“像壽星老爺爺!” 事實上，現(xiàn)年66歲的張國寶思維敏捷、行事果斷，看不出老;但他說話語重心長，有老人的慈愛。

“幾十人的礦難依然沒有有效遏制，影響惡劣，使煤炭工業(yè)的成就(顯得)蒼白無力。”國家能源局局長張國寶在去年召開的某次煤炭論壇上如此感嘆，語重心長，讓人動容。

小煤窯煤炭開采率極低，甚至90%的資源都廢棄了，而且管理不力，技術落后，瓦斯爆炸、透水等礦難事件頻發(fā)。為了減少資源浪費和礦難，張國寶在山西省率先拉開新一輪煤炭整合大幕，整頓關閉小煤礦，提高煤炭產業(yè)集中度。

“沒有壯士斷腕的決心，誰愿意捅這個馬蜂窩，”面對“國進民退”的質疑，張國寶如此為自己辯護。

這五年，全國累計關閉小煤礦9000處，淘汰落后產能4.5億噸/年。全國千萬噸級以上煤炭企業(yè)集團達到50家，產量17.3億噸，占全國的58%以上。

作為煤礦瓦斯防治部際協(xié)調領導小組組長，張國寶先后主持召開了8次部際協(xié)調領導小組會議來協(xié)調解決煤礦瓦斯爆炸問題。“十一五”期間，國家共投入資金150億元，帶動企業(yè)投入535億元，地方政府投資41億元，用于煤礦安全改造。在加大瓦斯防治力度的背景下，煤炭生產百萬噸死亡率從2005年的2.81下降到2009年的0.892，歷史性地降到了1以下。

張國寶在任的三年間，還主導電力工業(yè)“上大壓小”，關停煤耗高、污染重的小火電機組7210萬千瓦，建設超臨界、超超臨界60萬、100萬千瓦高效環(huán)保機組，5年新增裝機4.3億千瓦，相當于前50年裝機總和。隨著火電能源結構調整，30萬千瓦及以上機組比重由2005年不到一半，提升到目前的70%以上，火電供電標準煤耗5年下降30克，累計節(jié)約原煤超過3億噸。

盡管成績斐然，但網(wǎng)友對張國寶并不是完全的贊歌，因為電價、油價等能源價格改革以及電力體制改革仍然懸而未決，尤其電力主輔分離未能推動下去，所以有網(wǎng)友評論他“改革不力”。

事實上，面對現(xiàn)行能源系統(tǒng)多頭管理的體制，張國寶也有諸多的無奈。電網(wǎng)改革的具體方案制定，甚至國網(wǎng)收購上游的許繼，審批都在國資委而不在能源局;電價、油價改革的權限在發(fā)改委而不在能源局。

“人只能完成一個歷史階段的任務，社會還要繼續(xù)前進，能源領域留下的難題和待解決的問題不少，我有許多事還來不及做或是沒有做好。”張國寶這樣總結自己3年在能源局長任上的工作。他希望，通過繼續(xù)努力，“使中國不僅成為能源大國，也成為能源科技水平先進的能源強國。”

知情者表示“他絕不會在能源舞臺上謝幕”，還會在能源的圈子中，但具體職位未最終確定。